600万四川学生家长疑“被代表”联合经纪学平险询价暂停

每经记者 冰凌（化名）发自成都

距离9月份新学年开学还有两个多月，一场事关四川600余万学生及其家长切身利益的保险暗战却提前打响！

5月下旬，一则四川地区新学期学生（幼儿）平安保险（以下简称学平险）的询价公告出现在四川本地的一家报纸上，随即在四川保险业炸开了锅。

根据此后记者获得的询价公告显示，一家名叫北京联合保险经纪有限公司四川省分公司 （以下简称联合经纪）的保险经纪机构宣称其“代表四川省600余万学生（幼儿）家长利益”，就2013～2015年的学平险业务向全社会进行公开询价，最终将比选出6家（后变更为8家）保险公司成为其“准入”的承保机构开展学平险业务。

就是这样一份看似普通的询价文件，在保险业界看来却存在诸多疑惑：首先，学平险这种本该由学生家长亲自投保的个险品种，联合经纪是否有资格“代表”？其次，联合经纪向中选者收取不低于实收总保费28％的经纪佣金被指明显高于行业平均水平。

随着四川保险业内各家公司质疑的升级，联合经纪的询价行为也引起了四川保险业相关单位的关注，其中四川省保险行业协会两次对此事下发相关文件。而就在昨日（6月17日），询价风波终于有了实质性的结果——《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独家从多个渠道证实：保险主管部门于昨日上午召集相关各方召开协调会议，在保险公司、行业协会和监管部门均各抒己见后，各方面就联合经纪询价学平险业务一事最终达成共识，暂停了此次询价行为。

为何一家保险经纪公司的询价行为会掀起整个保险行业的集体发声？在对此事跟踪调查了数周后，记者为您还原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事件还原

一则学平险询价公告引发风波

“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这段时间整个人都陷在这件事里，头痛得要死！”四川某保险公司意外险部的负责人李先生最近一段时间很焦虑，因为其部门负责的学平险业务，最近几乎丢掉一个千万元级别的大单子。而造成这一“损失”的缘由，则要从20多天前的一则询价公告说起。

保险公司抵制询价行为

5月20日，联合经纪在四川媒体上发布了一则学平险业务的询价公告。根据询价公告内容，联合经纪将比选确定联合经纪四川省学平险经纪业务的“准入”承保机构，同时邀请有资质的保险公司或其省级分支机构参与响应。

随后，联合经纪的询价文件出现在了部分保险公司负责人的案头上，据某保险公司相关负责人透露，在获悉询价公告上的内容后，不少保险公司先后向保险行业协会和监管部门表达了态度，坚决抵制联合经纪的询价行为。

5月23日，四川省保险行业协会率先行动，向保险公司发出了《关于请各保险公司会员单位审慎响应北京联合保险经纪公司询价公告的函》。在这份函件中，省保险行业协会表示，经初步研究，协会认为该文件可能存在未经全省600万学生 （幼儿）家长授权即进行询价招标的问题；若保险公司一旦成功响应，按照相关监管规定不得向其支付代理佣金等。现协会已将该询价文件发送至专业律师事务所寻求更为专业的法律支持，并拟于近期召开会议进行讨论。在此期间，协会请各保险公司会员单位暂不对联合经纪的询价做出任何响应。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随后从多个渠道获悉，5月24日下午，四川省保险行业协会召开全省秘书长联席座谈会，会上，省内多个地市州的保险行业协会负责人向省保险行业协会表达了对联合经纪在全省公开询价行为的合规质疑和行业风险担忧。就在全省秘书长联席座谈会召开的当天上午，省内有6家保险公司自发聚会，要求抵制联合经纪的询价，并希望协会和监管部门予以支持。至此，联合经纪与各大保险公司之间的关系似乎已剑拔弩张。但记者从知情人士处获悉，到了5月28日询价截至日，仍有部分保险公司参与了询价，其中包括此前宣布将进行抵制的6家保险公司中的3家。

5月30日，联合经纪再次在媒体上发布一份中选公示，宣布大地保险、太平洋人寿、新华人寿等8家机构最终确定成为中选候选人。

联合经纪称代表学生家长利益

联合经纪的询价文件到底有哪些内容，又为何引发如此大的争议？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相关渠道拿到了这份38页的 《联合经纪四川省学生（幼儿）平安保险统一方案询价文件》。记者看到，引发争议的那句话出现在该文件的第一部分 （第三页），上面写着：“北京联合保险经纪有限公司四川分公司代表四川省600余万学生（幼儿）家长利益，就‘联合经纪四川省学生（幼儿）平安保险统一方案’向全社会进行公开询价，兹邀请四川省行政辖区内合格的保险公司就本次公开询价提交密封的响应文件……”

而经纪佣金的约定则出现在第五部分（第25页），明确经纪佣金的支付标准为 “承保机构直接向联合经纪四川分公司按不低于实收总保费28%的标准结算支付经纪佣金。”文件显示，在经过最终审查后，联合经纪将选出本次询价项目的6个中选候选人，中选的保险机构将有机会承保2013～2015学年的学平险业务。

此外，在询价文件中，联合经纪还就学平险统一方案的保费保额、理赔理算等方面有详细介绍。在保险方案部分，联合经纪设计了价格和保障不同的五套方案，分别为50元、60元、70元、80元、100元/生/年，保障涵盖意外身故、伤残（含烧伤）、意外医疗（门诊、住院）等六个方面。

不过，对于上述保险方案，一些保险业内人士表示“根本做不出来。”根据联合经纪对保费和保额的设定，以50元/生/学年的标准为例，保障涵盖意外身故、残疾的保额为25000元，疾病身故保额25000元，意外医疗（门诊、住院）5000元，住院医疗（意外、残疾）35000元。

某大型保险公司四川分公司精算部负责人表示，该费率标准与现行学平险费率标准相比，如保费不变，意外死亡残疾保额同比上涨39%，意外医疗同比上涨67%，同时新增加重大疾病首次确诊定额给付和住院津贴。该负责人表示，以上做法严重偏离精算数据，其费率标准远超各保险公司的承受能力。如保险公司一味追求“冲量”而勉强承保，极有可能出现大面积亏损，甚至可能出现惜赔、脱赔、坐扣保费等情况。

业界质疑

联合经纪询价行为存三大疑问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汇总保险业对此次询价事件的关注，其争议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代表”还是“被代表”？

“经纪公司代表学生投保，其代表性让人质疑，经纪公司作为一个公司，其经营行为本身也是市场行为，现在其代表性、代表权限让人置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知情人士处拿到一份四川某地市保险行业协会提供的问题反映信，直指此次询价的要害。而争议焦点就在于：作为一家保险经纪公司，联合经纪是否真如其所宣传的那样，能“代表四川600万学生家长利益”。

据了解，联合经纪是一家保险经纪公司。据《保险经纪机构监管规定》第三十五条的规定：“保险经纪机构从事保险经纪业务，应当与委托人签订书面委托合同，依法约定双方的权利义务及其他事项。保险经纪机构应当按照与保险合同当事人的约定收取佣金。”同时，在《保险经纪机构基本服务标准》第四条中也明确规定，保险经纪机构选择保险公司应客户利益优先。投保方案确定后，就保险公司选择方式征求客户意见……

多家保险公司负责人表示，联合经纪四川分公司声称代表四川600万学生（幼儿）家长进行询价，就必须出具其履行上述监管规定要求的对客户进行告知义务，并与600万学生（幼儿）家长签订书面委托或授权文件，否则就不具备代表如此庞大数量的家长们进行询价的合法资格。四川某保险公司内控合规部门负责人提到，“从询价开始到现在，我们没有看到联合经纪出示过任何家长的委托文件、授权书或者保费缴纳清单，在我看来，恐怕这600万家长是‘被代表’了吧……”

正因如此，在四川省保险行业协会5月23日发出的《关于请各保险公司会员单位审慎响应北京联合保险经纪公司询价公告的函》中，就有如下这段话：“经初步研究，协会认为该文件可能存在未经全省600万学生（幼儿）家长授权即进行询价招标的问题。”

询价行为合规与否？

“这件事不仅保险公司质疑声巨大，监管部门、各地市州的行业协会也都在密切关注”。按照保险业内人士的普遍看法，联合经纪的询价行为实质上是招投标行为，该公司作为这600万学生客户的学平险业务唯一“授权人”来对保险公司进行统一采购。

“学平险属于个险，由学生监护人为孩子自主自愿投保，教育部、保监会也多次明确规定开展学平险业务不得强制、不得干预、不准代理代办保险”，保险业内人士表示，根据保监会对个险的相关规定，以及四川省教育厅2006年颁布的 《四川省教育厅关于进一步加强教育保险管理工作的通知》（川教[2006]206号）等文件规定，不得干预、强制学生自主自愿选择学生保险，不准代理代办保险，不准对学生保险组织招投标……而联合经纪不仅称自己代表600余万学生家长，还公开以询价为借口进行招投标操作，是否存在不合规的嫌疑？

不仅如此，保险业内会对此次询价行为是否存在垄断嫌疑也有所讨论。某保险公司四川分公司团险部负责人表示，按照联合经纪的询价文件，一旦询价成功确定中选机构，就意味着把其他未中选的机构排除在学平险业务之外，如此操作并不符合一个开放而公开的业务市场的正常运作模式。

手续费比例是否过高?

根据联合经纪上述询价文件内容，各家保险公司须要向联合经纪支付不低于实收总保费28%的经纪佣金。

“这么高的手续费，各家公司都望而却步。”某人寿保险四川分公司人身寿险处负责人对 《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称，佣金方面，通常大公司因市场份额高、不愁卖，会压低保险经纪的佣金比例，而小公司则为激励保险中介以取得更多市场份额，会适当提高佣金比例，但按照目前市场行情，不超过实收保费收入的20%来作为佣金是比较合理的。

“28%的佣金水平，家长们交的100块钱保费里有28块钱都被经纪公司拿了去。”该负责人解释，保险公司在运作学平险业务时，存在三方面的成本支出：佣金、未到期责任准备金和税金，其中未到期责任准备金是为了防范风险、兑现理赔必须扣除的费用，按照监管要求，全年收费的1/4要提转到下一年度。而税金也是经营活动必须承担的支出。这三项硬支出中唯一能灵活调整并挤出利润的就是佣金，而28%的佣金对保险公司来说必亏无疑。”

公司回应

联合经纪称有委托文件 监管部门可随时抽查

据了解，北京联合经纪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9月，总部设在北京。据该公司网站的资料显示，该公司业务规模和营业收入连续四年在全国约400家保险经纪公司中双双排名第二。据悉，四川分公司于2003年8月设立。

四川分公司称已取得授权文件

上周五，《每日经济新闻》记者电话采访了联合经纪四川分公司赵姓负责人，该负责人表示，自己正在出差，信号不好不方便详细解释。对于最受业界关注的600万学生 （幼儿）家长“代表权”问题，该负责人解释说，联合经纪是取得了学生家长委托文件的，这些文件作为公司业务的档案材料由公司自行保管，不需要上报或交给监管部门，如果监管部门需要监督我们的业务经营行为，可以随时抽查。而至于学平险方案和条款的制定，该负责人表示，根据相关的政策和规定，拟定保险方案是保险经纪公司的法定职责，但保险产品是保险公司的，联合经纪只是参与共同研发。

但多家保险公司负责人及诸多保险业内人士均表示，从询价开始至今，业内都未见过联合经纪的授权或委托文件，有响应询价的公司提出要看600万份委托书，但未果。

此外，对于联合经纪称自己已掌握委托文件一说，业内也表示怀疑，毕竟拿到600万份家长的授权工作量巨大，操作难度太大。

“很多条款都明确规定了保险经纪机构须如实告知并签订确认与客户达成的保险方案及条款，而联合经纪现在还在询价阶段，保险公司刚选出来，而其拟定的学平险方案还可以再磋商，一切都没确定怎么可能就已经向600万学生家长如实告知并获得签字了呢？”某人寿保险公司四川分公司学平险业务负责人表示，根据《保险经纪机构基本服务标准》第一条第2项，保险经纪机构与客户建立保险经纪服务关系应充分告知、披露：是否与相关保险公司、保险中介机构存在关联关系。

业内有人提出，现在距新学年还有两个半月左右，这600万学生里肯定不能排除存在转学、升学、新入学学生的可能性，这些学生和家长也许连自己的孩子到了9月能读哪所学校都还没确定，难道就敢事先跟联合经纪签字，委托其代办学平险业务？

询价昨日被协商暂停

业界各保险公司和机构对联合经纪此次询价行为的质疑很快反映到了监管部门和行业协会。《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从多个渠道了解到，6月9日，四川省保险行业协会再次向全省保险机构发出了 《关于加强学生平安系列保险合规经营的函》，并抄送保险监管部门和各市州保险行业协会。省保险行业协会要求各家保险公司严格执行向监管机关报备的学平险条款，做到报行一致；保险公司与取得了合法资格的保险中介结构合作，不得与政府相关部门以联合发文或其他形式强制销售学平险；严格执行保监会的各项要求，做到”收支两条线“，据实列支佣金支付、严禁坐扣保费、虚列佣金等。

上周五，有保险机构的负责人向记者爆料：本周一（6月17日）四川保险主管部门将邀请相关保险机构和北京联合经纪一起开会讨论解决此事。昨日，这场会议如期召开，当记者向联合经纪四川分公司赵姓负责人电话求证时，他表示自己刚开完会，按照会议要求，关于此次询价的任何问题他不便答复，交由四川省保险行业协会统一作答。随后，记者从多个渠道获得证实：在这次会议上，监管部门、保险行业协会、多家保险公司和联合经纪在各抒己见后达成了共识：暂停此次询价行动，将依法合规开展业务。保险行业相关人士表示，四川保险行业主管机构、监管部门和各保险机构都在通过各种规章制度和措施，让四川的保险市场更加规范健康。

背景资料

学平险背后的大生意：

四川保费规模达6亿

对学生家长来说，学平险早已不陌生。一份学平险，价格也就是四五十元，顶多100元，对城市里的家长们而言，这笔小小的支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每份学平险单价不高，但经过20多年的发展，学平险现已成为教育保险市场上规模最大的一个产品，《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获悉，以四川地区为例，因为全省拥有1200万人左右的学生客户，巨大的基数让学平险蕴藏着大生意——至少6亿元的保费规模。

四川省有1200万学平险客户

“我女儿的学校也让买了学平险的，主要是保护学生在校期间平安”，成都市民周先生称，自己9岁的女儿自幼儿园起就开始买这种保险。

但周先生却跟绝大多数学生家长一样，其对学平险可谓“一知半解”。

事实上，学平险是“学生平安系列保险”的简称，该险种是一种专门针对在校学生及幼儿园幼儿设计的商业保险产品，是未成年人及大学生社会保障制度的有益补充，它对学生的保障覆盖多个范畴，由意外、医疗、住院等多个险种组合而成。因产品不同，目前市面上销售的学平险保费一般在20元~100元/年，保费低且承保手续简便，保额又相对较高，一直被认为是商业保险中最具有公益色彩的产品之一，深受学生家长喜爱。

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小学平险，却蕴藏着无限商机。

据业内人士介绍，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国就开办了学平险业务。近20年来，这种保障未成年人利益的险种，已成为现有教育保险市场上规模最大的一个产品市场。

据四川保险业内人士透露，全省21个地市州大约拥有1200万人左右的学平险学生客户，如果按每人50元/学年的费率标准计算，全省的学平险保费收入理论规模将达到6亿元人民币。正是因为学平险市场规模庞大，向来被认为是保险业的“兵家必争之地”。

业内人士坦言，学平险是“小生意，大蛋糕”，尽管每个学生可能只支付20元、30元或50元，但总量非常可观。

此次，如果按照联合经纪宣传其所代表的600万学生（幼儿）家长，若按每人照最低保费标准50元/学年计算，每年8家中选保险公司的保费收入总计至少可达到3亿元。若每家保险公司都按照最低28%的标准向联合经纪支付佣金，每年联合经纪可从学平险业务上获取的佣金收入将高达8400万元。

学校不得代理代收保费

为体现公平公正和自愿自主原则，2003年保监会将学平险由团险改为个险，投保人由学校、教育部门改为学生家长或成年的学生自主自愿投保，保险业内人士表示，“目的就是让学生和学生家长享有充分选择的机会，可以自由选择保险公司、选择产品、选择价格”。

据了解，根据保险监管机构和教育部门的要求，四川地区的学平险业务必须要在坚持学生及家长完全自愿的原则下投保，各级教育行政部门和学校在其过程中不准以任何手段强制学生保险。学生及家长选择哪家保险公司的投保、直接向保险公司还是通过保险中介机构投保，都必须尊重学生及家长的意愿，任何单位、学校和个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强行要求或干预学生及家长的选择：不准代理代办保险；不准向各类保险机构收取或变相收取任何费用；不准学校代收保险费，学生保险费由提供服务的保险机构向学生直接收取；不准对学生保险组织招投标；不准以基金会或各种互助金的名义变相开展教育保险。

此外，对违反上述规定的，保险监管机构和教育部门将严肃追究相关负责人的责任。